山川

我想写的故事。

1.

林在范推开便利店门的时候，外面刚好一声响雷，暴雨无预兆地倾落了满地。

路上行人急忙用手上物件挡住雨滴一边往两旁奔跑，他站在屋檐下，很置身事外地从塑料袋里取出了一瓶可乐，面对着滂沱的雨幕袭击，慢悠悠拧开了盖。

雨下的很大，林在范仰头灌下一口冰可乐时，数不胜数的雨水已经争先恐后地落到地面继而又溅去四周，即使未淋到身上，鞋子也不可幸免地被弄湿了鞋尖。但这双鞋已经很旧了，林在范甚至不屑低头去看一眼，因为他知道总会变得更湿的。

便利店门前渐渐聚集了越来越多人，吵吵嚷嚷地挨到他身边来。林在范默不作声地皱了下眉，原本被暴雨冲刷得干净了些许的空气此刻又被搅得浑浊。他有些受不了地从鼻腔出了口气，干脆将头扭向了另一边。

然后他看见了一个站在雨中的人。

林在范起初没反应过来，还愣了一阵，之后始终懒洋洋半阖着的双眼才有些错愕地睁开了。此时此刻，突然而至的大雨让街上所有的人都在匆匆忙忙地躲避，唯独剩面前的身影，无遮无挡地站在那里，被浇得浑身湿透。

怪人吗，还是青春期的叛逆？林在范以看客的心态偷偷猜测着，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。

尽管如此，他还是没忍住多看了几眼。对方看起来还是少年模样，单薄T恤湿哒哒地贴住身体，能瞧见圆润的肩头。少年在林在范的视线范围内慢吞吞蹲下了身，头发已经被淋得很湿了，滴下来的水在脸颊前方几乎要汇成一个小型瀑布。他手中拿着伞，这让林在范有点意外，但他还没来得及困惑完，少年就已经把伞给打开了，接着放到了地上。

林在范这才注意到，旁边的巷子口里有一个纸箱，已经渗进了水，里面还蜷缩着一只正在可怜地吚吚呜呜的白色小奶狗。

他不禁挑了下眉。

少年蹲了下去，试探着把手伸向纸箱。他低着头，刘海往前倾去，自然露出了藏在背后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眼。林在范就在一旁看着，觉得有点好笑，心中又不由自主微动，大概是因少年那双眼睛在雨中显得尤为明亮灵动，倒比纸箱里的看起来更像只被雨淋湿的狗。

崔荣宰将手伸到了纸箱上空。有了雨伞的庇护，小白狗总算不再被大雨滴到睁不开眼，干脆还站起来抖了下毛。崔荣宰没有立即去摸它，看着小白狗在纸箱里转了两圈，尾巴抖擞着摆动，他眼里满是怜惜和温柔。

他用手指点了下小白狗湿润的鼻尖，小白狗没有躲，反而是好奇地抬头来看他，眼睛亮的像黑宝石。

“怎么办啊，你没有家了吗？”崔荣宰眯着眼，低声自言自语。小白狗显然没听懂，尾巴摇得欢快，自觉凑上来舔他的手指。

“没心没肺，感冒了怎么办。”他故作严词地屈指敲了敲小白狗的头，又顿了一会，大概是觉得自己在跟一只弃犬对话的行为实在太傻，没忍住低头自嘲地扯了扯嘴角。

脸颊忽然传来冰凉刺骨的触觉，崔荣宰被冻得一个激灵，脑袋下意识后仰，眼里就闯进了一瓶可口可乐。

头顶上磅礴而至的雨水好像变小了，他盯着可乐瓶子怔愣一会，才后知后觉地抬起了头来。身后站的是个陌生男人，撑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，眼角上挑嘴角下撇，看起来有点凶。

崔荣宰本来还被冻出来丁点不爽的怒火，此刻看见这样的眼神，啥火都给憋回去了。他自认还算个良好市民，平时生活规规矩矩，不至于莫名其妙惹上麻烦，唯一解释只能是身后这人是个神经病，他却怂得连话都不敢说，仰头跟神经病大眼瞪小眼互瞪了几秒。

陌生男人眯着小眼先说话了，嘴角勾了下。“担心狗，不怕自己感冒？”

崔荣宰迷茫地眨眨眼。

小眼完全没给他反应时间，直接弯下了腰，很自来熟地先是把可乐扔到了他怀里，接着一手捞起小白狗又塞到他怀里，最后拽着衣领把他提溜了起来。

“小朋友，衣服湿着不好啊。”林在范低头，身边这个少年脸长得稚嫩，身高也一般，看着不知比他小了几岁，他便直接就这样称呼上了。少年还是有点呆呆愣愣地盯着他看，他想了想，很努力在脸上挤出来一个笑容。

“先来我家吧。”

2.

稀里糊涂跟着一个陌生男人回了他的家，这是崔荣宰活了十八年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。

小白狗很乖，被男人不算温柔地扔到他怀里也不曾挣扎过，只是用鼻子好奇地嗅来嗅去，几乎快嗅了一路。崔荣宰抬了抬手臂把小狗抱得更稳了些，站在林在范后头，看他把门锁打开，然后侧着身子让他先进了门。

是个小公寓，设施倒一应俱全，茶几上还放着半包没吃完的薯片，很有生活气息。

外面大雨下了很久，崔荣宰身上还滴着水，此刻抱着狗站在玄关处拘谨得很，压根不敢乱动。林在范自顾自在他旁边换鞋，话也不说一句，很酷地从他身边走过，没过几秒又很酷地走了出来，往他头上扔了条干净的毛巾。

“狗给我吧。”林在范伸出手来，把小狗抱到了自己手里，正要转身的时候停顿了一会，又扭过头来看他。“我叫林在范。”

“哦。”崔荣宰手忙脚乱地擦着水，随口应了句，然后换上一双不知何时被林在范扔到脚边的酒店款棉拖鞋。

他把毛巾搭在肩上，往屋内走了两步，林在范正好给小狗擦干净了毛，把它放到了地上让它四处溜达。崔荣宰从小便不擅长应对和陌生人相处时的场面，更别提还直接到了别人家，他浑身都是那种失去安全感时的抵触，脑子里挤满了尴尬尴尬。他站在原地，小心翼翼瞄了沙发上那人一眼，那人还是又酷又冷的模样，察觉到他的目光，微微侧头望过来。

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林在范朝他招了招手，问道。

他犹豫了一下，最后还是慢吞吞地挪了过去，说：“崔荣宰。”

林在范又问：“离家出走？”

崔荣宰愣了一下，满眼不可置信地盯着林在范看，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，很是激烈地摆手。“不是不是。”

林在范嗤笑一声，显然对这种小孩子的拙劣演技十分看不上眼。他眯起他那又细又长的小眼睛，斜着上下扫视了崔荣宰一圈，崔荣宰站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出，觉得自己好歹活成年了，结果现在又找回了小时候那种被老师训话时的恐惧感。

是不是傻啊？跟着这个人回来干嘛？他有点懊悔地想，脑海里甚至一闪而过各种住宅杀人分尸案。

林在范突然伸手，把他的毛巾抽了下来。崔荣宰根本没来得及反应，迟钝地眨眨眼睛，就听见林在范又说：“衣服几天没换了吧，裤子上都沾泥了。”

林在范把毛巾翻了一下，送到他眼前，崔荣宰一看，果然洁白的毛巾已经被弄上了污黑的泥渍，大概是他刚刚擦水时不小心抹到的，他顿时又有点不好意思起来。

“还有。”林在范抬了抬下巴，往他身后示意。“裤袋里的房卡，我都看见了。”

崔荣宰下意识又往身后一摸，果然房卡已经冒出来了一小半，估计是他刚刚蹲下去时给挤的，这条裤子穿了好多年，已经有点不合身了。

林在范把薯片拿了过来拆开夹子，没再看他，嘴上还是自顾自地说：“你这个年纪，到现在这么久了也没说过一句要回家，警惕性差就算了，刚刚明明在尴尬，也没想到这样一个借口，还是说，你根本就没有过回家的念头？”

崔荣宰看着他，嘴张了张，想说点什么，最后还是没说出口。林在范似乎也没打算要等他答案，取了一块薯片，伸到他嘴边。

“吃吗？”林在范说。

崔荣宰又眨眨眼，想也没想先把薯片给吃了。

3.

他们你一口我一口地把半包薯片分吃了干净，期间一句话也没有说过。吃到后面林在范抖了抖袋子，干脆把剩下的碎屑全部倒进了嘴里，小狗在旁边蹲很久了，见最后的食物也全部进了林在范口中，顿时有点着急地站了起来，崔荣宰看着好笑，用棉拖蹭了蹭它下巴。

“换上我的衣服吧。”林在范还嚼着薯片，说得有点含糊。“站那么端正，罚站呢？”

“啊？”崔荣宰有点夸张地发出了疑问。他这身衣服虽然有些脏了，但这也不意味着他能毫无负担地换上陌生人的衣服啊？

林在范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一点，沉默一会，手指突然往前指了下。崔荣宰顺着他指的方向往下看，看到了自己裤袋里的音乐节传单，只是早就已经被雨淋到看不清了，全部模糊成不规则的墨块。他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，就见林在范已经收回了他刚刚一直保持着的高冷脸色，眼神缓和了些，嘴角也不再那么绷紧。

“你想去音乐节吗？”林在范说。“来到这个城市，为了去那里？”

崔荣宰没忍住多看了林在范一眼，因为他几乎说对了一大半。他吞了一口唾沫，手指有些紧张地卷起衣角，传单就在他手指底下，硬质纸张被刮出轻微声响。

“差不多吧。”他说。“我更想唱歌，我喜欢唱歌。”

林在范不知怎么的，突然笑了，本来就小的眼睛顿时眯成了一条线。他又朝崔荣宰招了招手，心情好像突然愉快了许多，连眼角那两颗本来显得有点沉郁的痣都有点飞扬起来。

“来。”他对着崔荣宰道“唱给我听听。”

4.

林在范的小公寓里，竟然还藏着一个简陋的录音棚。

其实也不能说是录音棚，毕竟只有一套设备以及一个话筒，中间连分隔的地方都没有，但也已经让崔荣宰足够惊讶了。他从进门开始，那嘴巴就没有合上过，两眼睛都快放出光。

“设备简陋。”林在范坐到转椅上，随手调试了两下，把耳机挂到脖子上，手一挥示意让他站到话筒旁边。“但听你唱一首应该足够了，过去吧。”

崔荣宰小跑着到话筒旁边，手脚都不知往哪放，激动又忐忑地盯着话筒瞄了半天，最后可怜巴巴地扭过头去看林在范。“我唱什么？”

“……”林在范指指脖子。“你先把耳机戴上。”

林在范让崔荣宰选歌，自己不知从哪里取出来一个平板，连上音响后抱在手里，手指灵活轻巧地在屏幕上连点几下，一段简短而优美的钢琴旋律就被弹奏了出来。崔荣宰垂下眼睛，指尖还是有点紧张到颤抖。他从未见识过这些东西，林在范一进来便向他展现出的专业素质让他有些无所适从，害怕被嫌弃，恨自己见识不足。然而林在范还在等他，他只能赶紧先在脑海里飞快地筛选着为数不多的选择，最后一咬牙，选了一首在他的破MP3里停留最久的老歌。

林在范没说什么，指尖敲出伴奏，让他直接开始。

崔荣宰深吸一口气，眼前的一切让他紧张，他便干脆闭上了眼。两手握着耳机，他尽全力让自己放松了下来，凑到话筒旁边，轻轻开始吟唱。所幸他唱歌时进入状态很快，没过多久，他就完全沉浸在了音乐当中，唱歌犹如他的天赋，亦或是本能，几乎想也不用想就能轻松跟上节奏的召唤。

一曲终了，崔荣宰缓缓睁开眼，还有点迷糊，仿佛刚从梦境回到了现实。他扭头，林在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，手里还抱着iPad，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。

唱的不好吗？彻底苏醒过来的崔荣宰后知后觉感到有些尴尬，指尖又开始有点颤。他不安地收回目光，继而又试探地瞥过去一眼，最终没敢说话。

林在范却忽然打了个响指。

看起来很凶的小眼睛男人第二次笑了起来，眉眼微弯，唇角也带上温柔且略为兴奋的笑意。他迈步朝崔荣宰走过来，抬起手似乎想说点什么，最后还是放下了，抿着嘴角深思一刻，把手搭上了崔荣宰的肩。

他说：“我这里还缺个租客，你要来吗？”

5.

这句话后，室内诡异地沉默了许久。

崔荣宰把他那溜圆的双眼瞪大了，又跟林在范玩起了大眼瞪小眼。被放到一边的平板已经开始自动播放起了音乐，他们不知玩了多久，直到林在范也差点要沉不住气时，崔荣宰才缓过神来，用手指指了下自己。

“我？为什么？”他十足错愕地瞪着林在范看，眼神里分分明明地写着：为什么是我，我没钱。

“是这样的。”林在范清了清嗓子。“我想组个乐队，你的声音挺适合。如果你要加入的话，房租可以暂时免着。”

有这么好的事情？崔荣宰愣了一会，片刻后眼神里带上了怀疑。

“你要不相信，我也没办法。”林在范没再看他，自顾自扭过头，把耳机放回到桌子上。他转身，背对着崔荣宰说：“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，想好了的话就叫我吧。”

崔荣宰望着那宽厚的肩背潇洒地推门而出，摸着鼻子再环顾一圈录音室内的环境，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睛。

林在范要陪他一块回宾馆拿东西。

他行李不多，一个离家出走的小孩，冲动之下只背了个背包就出了家门，里头几件换洗的衣服，连裤子都没有。这次淋了雨后，身上那条脏得几乎都快不能穿了，他也只好趁回去的时候多买了两条便宜的地摊货。

从宾馆回酒店的路上，林在范跟崔荣宰交换了联系方式，给他发了一份文件。

林在范说：“是合同，回家以后好好看看。”

家吗？听到这个词，崔荣宰不禁有些恍惚，在雨后明艳的阳光下偷偷看了林在范几眼。说实话，林在范长得很帅，帅到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去相信他。

他这算不算把自己卖了啊。崔荣宰这样想着，没忍住抿着嘴闷笑了几声。他将手揣进大衣口袋中，小跑着跟上前方那背影不算成熟看起来却异常可靠的人，眼睛悄悄弯成了月牙。

管他呢，反正自己这一身破烂，也没什么可图的了。

6.

崔荣宰把包往客房里一扔，扑到床上躺了一会，就算是正式入住了。

小房间采光还不错，面对着东南方向有个小窗户，这个时刻的阳光照进来，刚好能把整间屋子照得敞亮，空气中还漂浮着肉眼可见的小灰粒。林在范在这里头安置的只有一个沙发床和一张小桌，但崔荣宰在人家家里白吃白住，也没好意思有什么高要求，没睡客厅他已经感到十分惊喜了。

他轻叹了口气，内心有点复杂，感觉很多东西该想，却又什么都不想去想。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呆，崔荣宰伸个懒腰，起了床走出房间。

林在范也在客厅，背对着他正在给捡回来的小白狗倒狗粮。

他靠在墙边，望着林在范手忙脚乱地把掉到的地上的狗粮捡回到碗里，接着又添上水，心中终归是有点意外。他给小狗撑伞也只是心血来潮，本以为林在范把小狗带回来是准备给它换个地方安置的来着，没想到林在范还亲自养上了，看这人的脸，真看不出内在原来这么有爱心。

他发着呆，林在范已经拿着狗粮袋子站了起来，转身见到他，也只点了个头示意，好像他们只是在大街上偶遇。

“你真的要养它吗？”林在范走过身边时，崔荣宰抓紧问道。

“不然呢。”林在范停下脚步，面无表情地扭头看他。“狗粮都买好了，给你吃？”

“……”崔荣宰理智地没接话，越过他走向小狗。小狗体型真的很小，看起来大概只有二三个月大，他走到吃得正欢的小狗旁边盘腿坐下，用手指挠了挠它的头。林在范很快也回来了，手里拿着刚刚没喝完的半瓶可乐，坐到了他对面，两个大男人一起围观一条小狗吃午餐。

崔荣宰抚摸着小狗的背毛，打破沉默说道：“既然如此，是不是该给它起个名字？”

林在范显然愣了一下，过了会才说：“什么名字？小白？”

“这也太大众了吧。”崔荣宰没好气地抬起头来，视线落到林在范手中的可乐上。林在范顺着他的目光，也望向自己手中，片刻后，他迟疑地开口：“……COKE？”

“COCA？”林在范说。

“COCO！”最后，崔荣宰一锤定音。

“随意吧。”林在范摆了摆手，并没有多将小狗的名字放在心上。他伸长手臂，将茶几上的平板电脑取了过来在屏幕上轻点几下，说：“比起这个，我们的乐队名字也要定了。”

这么草率吗？崔荣宰在心里想，试探着问：“现在定？就我们？乐队没有别人了吗。”

“没有了。”林在范说，正式朝他伸出了手。“以后我就是你唯一的搭档，兼暂时老板，请多指教。”

……总觉得，自己把自己卖了这个预感，越来越强烈了呢。崔荣宰拧着眉，强压下心中不安，慢吞吞跟林在范握了手。

7.

关于乐队名字，他们拖拖拉拉地想了整整一周。

林在范表示听崔荣宰意见，崔荣宰又不想那么草率，天天抱着小狗在屋里转悠，一边转悠一边在脑子里编各种高大上名字，林在范听了都觉得难受。

他一边写着歌，崔荣宰推门又进来了，给他说了一长串英文名，闪烁着充满期待的眼神问他：“这个怎么样？”

林在范咬着笔，表面上装作沉吟片刻，心中其实很无语。他叹了口气，试图跟崔荣宰解释：“我们只是个小乐队，连名声都没打响，不取个朗朗上口的名字，别人可能都不愿意听。”

“朗朗上口？”崔荣宰低声念叨着陷入沉思，抱着狗又出去了。

林在范抓紧时间继续给音符们排序。他之前也有写好的歌，但终归风格不是那么适合崔荣宰的声音，他便先自己唱了，再给崔荣宰写，有轻快的，也有略显悲伤的。偶尔写着写着会让崔荣宰进房里哼上两句，多次实践下来发现崔荣宰的嗓子还是唱深情歌曲更动人，他就专注往这个方向去获取灵感。

这样的小生活还挺惬意的，假如崔荣宰能快点把名字想出来的话。

他敲出最后一个音符键，把曲子保存好，靠到椅背上畅快地呼出一口气。一旁的电脑屏幕已经因过长时间没有操作而陷入待机状态，他拉着桌子将转椅滑到电脑前，移动鼠标唤醒显示器，上面是一个绿色调的页面，提醒着要他填入歌手认证信息。

林在范无目标地划着鼠标在页面上绕了几个圈，外面暂时没了动静，他想了想，起身推开了门。

崔荣宰正盘腿坐在地上，手里拿着瓶可口可乐。听见门声，他下意识抬头，目光还有些呆滞，显得很傻，林在范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。

崔荣宰倒没注意到这一点，他举高了手中的可乐，对林在范晃了晃。

“我第一次见到你，之前，第一眼看到的是可乐呢。”

“是吗？”林在范吸了口气，将笑意憋回去，不知道崔荣宰突然提起这个有什么意味，便随口应了。

“是啊，所以还挺有纪念意义的。”崔荣宰说着，低头看了眼可乐，再抬头，眼中又出现了那种充满期待的光。林在范这才后知后觉明白了他想说什么，心中弥漫起不祥的预感，正要往前迈一步制止住他接下来的话，崔荣宰却已经嗓门特大地说了出来。

“既然如此，我们就叫可口可乐吧！”

“……这么草率吗。”林在范无力地用手扶住了头。

“怎么，不是你说的要朗朗上口吗？”劳心费神一星期的崔荣宰终于不满了，朝林在范瞪圆了眼。林在范偷偷转过脸去又叹了口气，倒也没再说什么话来反驳了，心中不知怎么的，竟然还觉得这样的崔荣宰有点可爱。

“行吧。”他摆摆手，让崔荣宰跟着他一起走进录音室里，到沙发上坐下，自己坐到电脑前，脚踩着地习惯性让转椅转了个圈。“也不能叫可口可乐，万一人家告咱侵权怎么办。……叫可乐吧，快快乐乐的。”

快快乐乐的。他扭头，在注册页面上，终于正式而又郑重地，填上了乐队名称。

新建立好的页面空白无一物，林在范随意上传了几首自己写的歌，再分享到了自己的社交软件上。他过去也常常写歌，有为自己创作的，也有为歌手创作的，勉强能称得上是个音乐人，因此还累积了不少粉丝。刚一分享完，原来的页面上就已经迅速弹出了几个粉丝数，林在范没去看，径直关掉了浏览器。

他转过身去，崔荣宰穿了件卫衣，这会把帽子给戴上了，正懒洋洋地窝在沙发上举着他的平板电脑在听歌。阳光倾洒进来，把崔荣宰整个人都沐浴其中，发丝都显得柔软而模糊。他用手撑着下巴，静静盯着崔荣宰看了一会，回想起一星期前的初见，仍觉得缘分妙不可言。

崔荣宰似是对目光若有所感，抬起头来和他对上了视线，林在范也没躲，只轻轻一笑，说：“好听吗？”

崔荣宰点点头，没忍住又比个大拇指。“你的歌，我好喜欢。”

“喜欢就好，过两天就轮到你了。”林在范说，一边撑着桌子站起来。“轮到你来录，我们的歌。”

8.

新乐队的第一首合作曲目，反响还不错。

不少林在范的旧粉丝疯狂在猜测着这把突然出现的新声音究竟是谁，林在范一贯保持着神秘作风，发了歌后什么也不说，凭空吊胃口，让崔荣宰捧着平板看得乐滋滋，躺在沙发上嘿嘿直笑。

“林在范！有个人说我是你男朋友哈哈哈什么毛病。”崔荣宰笑得快背过气去了，仰着头朝坐在椅子上的他大声嚷嚷，还差点没拿稳平板，险些就砸到脸上毁容。

“叫哥。”林在范撇撇嘴，没多说什么。他的性向，在老粉丝圈里不算秘密，有人会这么猜他压根不感到意外。他现在更多的是对崔荣宰的无奈，闹了快一下午了，真的是个幼稚小孩啊，偏偏唱歌时感情又挺充足的，真看不出来。

他晃了晃头，继续将注意力集中到电脑屏幕上。虽然崔荣宰唱得好，但毕竟录音设备不算专业，崔荣宰也没经历过歌手所需的指导，所以简单的修音还是很必要的，他现在就正在为崔荣宰修第二首歌的音。

林在范此刻这样卯足了劲，就是想在年前抢先出一张专辑。

为了和前公司的约定，或者说是，赌注。

过去他尝试过自己一个人发展，发现终究是影响力不足，想要闯进大众视线还是离得太远。他对自己的创作天赋很有自信，也有本钱，便想着，试试捧一个新人歌手吧。

崔荣宰就这样出现了，符合他的想象，却又在他的意料之外。

一个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小鬼，身上没钱，问家在哪也不肯说，一看就是不懂事跑出来和世界硬碰硬。崔荣宰还算运气好的，遇见了他，加上也确实有几分本事，林在范便收留了，若是遇上其他骗子，都不知道下场会如何。想到这里，林在范没忍住偏头又瞄了崔荣宰一眼，崔荣宰还是那副样子抱着平板，笑得单纯又天真。

他将修音软件最小化，点开社交页面。已经有不知他底细的小公司向他们这个新乐队抛出了橄榄枝，对话框还立在右下角，林在范却迟迟没有回复。目前还急不来，他想着，往页面上又发了一段自己写的纯音乐，轻轻关掉了对话框。

崔荣宰还需要磨练，他也绝对不能够着急，他们都需要等待更优越的选择。

和更宽广的未来。

9.

林在范所在的这个城市，娱乐业相对较发达，大公司很多，音乐节也常常办，这大概也是崔荣宰会特意跑到这里来的缘故。

距离第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两个月有余，这期间林在范已经发过挺多歌曲，渐渐累积起了不少粉丝。只是崔荣宰的身份，他至今还是没有公布，反而还给崔荣宰找了个酒吧驻唱的工作，常常赶他出去唱歌。

“我都忍不住怀疑，我究竟是不是只是你的一个工具了。”又一天晚上，被林在范赶着出门去酒吧时，崔荣宰抓住门框，戏很多地幽怨着说。

“……”林在范定定看了他一会，冷漠无情地甩上了大门。

转身时，他顺手从裤袋里抽出了一张传单，写着平安夜的特邀音乐节。初次见面时提到的那个音乐节，崔荣宰最后因为淋了雨，发烧而没能去。他那时为了个见面才第二天的陌生人忙前忙后，又买药又量体温的，重病在身的崔荣宰还不领情，拽着他衣角锲而不舍地念叨要听歌，要不是因为眼角有那么两滴因生病而闷出来的泪花，显得可怜兮兮的，林在范差点被他烦到想直接连人带被扔出门外去。

所以这次这个音乐节，总算能让崔荣宰去过个瘾。

林在范一直没告诉崔荣宰这件事，当做留了个惊喜。他给官方报上去的是乐队名义，这意味着他打算要在本市率先打响一下他们乐队的名声，顺便把崔荣宰的身份给切换一下，从听众，正式切换成歌手。

酒吧驻唱赚的钱不算多，但至少能赚赚胆子。

他低头点亮手机屏幕，日期显示23号，平安夜就在明天了。

林在范还没睡醒，就听到门口传来响亮一声尖叫。

他迷迷瞪瞪推开被子坐起来，还没来得及完全苏醒，崔荣宰就已经猛地撞开了门冲了进来，扭头看到他，立刻不管不顾地张开拥抱扑上了床。

“在范哥！！”崔荣宰身上还有在酒吧里染到的轻微酒味，再加上喊的这么一嗓子，林在范耳鼻同时受刺激，差点没晕过去。但崔荣宰没让他晕，亲切拥抱完后还没疏解完激动心情，抓住林在范肩膀又来回晃。“音乐节啊！音乐节啊！我们吗？我们要上台？？”

“嗯嗯嗯。”林在范强忍住想一脚把他踹下床的心情，迅速给予回应。

“真的吗？？哇啊啊啊——”崔荣宰一边得到确切答案立刻高举双手欢呼着冲出了房门，林在范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，心中无奈觉得果然还是个小孩啊，脸上却又有没忍住被勾起的笑容。想到终于能上台表演，确实也挺快乐的。

他去卫生间洗漱，出门时看到崔荣宰又跑进了他的房间，正一脸严肃地对着镜子举着两套衣服分别在身上比对。coco大概也是被崔荣宰给吵醒了，正在门边卧着，见到他，懒洋洋地摇了两下尾巴。

“你干嘛呢。”林在范抬头看一眼钟，这才早上七点。崔荣宰却对他的话充耳不闻，也不问意见，兀自选好一套衣服，美滋滋地又跑回了自己房间。

……这小鬼。林在范无言地把房门给反锁上，免得兴奋过度的某人又跑进来骚扰他。他抱起平板，慢悠悠又躺回床上靠着床头。音乐节的歌他已经提前选好了，崔荣宰唱得最好的两首，但没有他的。

音乐节负责人昨天发来一个表单，要他彩排前填好。林在范静静望着发白刺眼的屏幕，望着上面的条条框框，沉思许久，最终在主唱一栏，填下了崔荣宰的名字。

去酒吧听了这么多回歌，他终于打心底里觉得，这小鬼是值得更好的。

tbc